红蓝格

【伪装者】【明台X王天风】四季平安(下)

污水厂黄秘书:

*四合院梗衍生,伪军校三人组,纯家庭生活,没有肉。


*徐裴,鲍赵,均为台风衍生拉郎。


*内含四合院梗


*上篇戳这里


【正文】


琴房里堆满了滴着水的石榴,丽丽坐在石榴堆里吃樱桃。她的模样是懒洋洋有点儿无聊的,对于楼下的一切一无所知,又实在懒得下楼去玩。


明干事回家一个礼拜了,这期间他与王先生不知有多少机密相谈,几乎就没有踏出过房间门。


瓢泼似的大雨接连下了五六天,早上的时候,“王顾问不能去开会啦——不是,不是病了,就是,不方便呗。”小裴在电话里这么说。


与他对话的是“明楼办公室”的一位内勤小春子,小春子和他是老乡,也是鸡西朝鲜族人。


他们俩一旦说起话来,那是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,谁也听不懂的。因此上挂了电话,小裴还得给大家翻译翻译,语气又惊又怕:“小春子说首长要来看望病人…我知道!我和她说了的!我说了王顾问没有生病!可是她说首长就是来看看!”


四个大活人围在他身边出主意,其中只有小赵捧着明干事带回来的日本糖果在吃。吃的舌头都快木了,此时也免不了要交流一下情报: “我听嗦,我四听嗦徳喔,他四想替妹妹早对象…”


小赵是个老实人,既然会把话往外说,可见有根有据,并不是什么“听嗦”来的。这可是件大事,谁不知道妹妹正在喜欢一个小提琴手呢?现在介绍对象,那不是包办婚姻吗?


因而激起了千层浪,郭铮有点儿替丽丽坐不住了。他想了半天,就像怕被听见那样压低了声音喝问:“你听谁说…”


“说”下的那个“的”还没有说完,忽然发现小裴的脸色不太对。迟疑着一回头,就看见王先生像幽灵似的出现在他们身后。几天没有正经打照面,他似乎又好看了一点儿,然而有气无力——“你们啊,首长想给丽丽介绍对象的事情是有的,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,快散了吧。”王先生这样说,话音一落,还就近拍了拍小鲍的肩膀。


然后他抬头一看郭铮,郭铮心里忽而就充满了对不起。这还是头一回呢,他被房主抓到开小差。


其实也算不上是开小差——自从“那个事儿”到头儿之后,他们已经不需要按时间站岗了。可是习惯使然,家风所致,总归还是不愿在大白天里瞎扯淡。


嘴上说着我们都好好学文化课去了,此时却像农闲似的围一起说有的没的。说就说么,还被房主中他更敬重些的这一位抓了个现形儿。郭铮想:有没有个地缝儿?


就在郭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犹自自我批斗的时候,王先生已经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要回房去了。大约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,他好像格外的休息不足。先是万分疲惫的打了一个克制的小哈欠,接着就像没睡够似的,梦游般叹了口气,慢悠悠的回到房间。步伐轻飘飘的,同如是踩在棉花垛上。


等到他的房门一合死,小伙子们还有点儿懵登的空儿里,小徐就笑了。


小徐一向懒得理郭铮这种正经人,因而只要他一吃瘪,小徐就特别的高兴。


“嘿,这二位,这二位啊,这么大年纪了,怎么那么不正经呢!”他笑眯眯的嘟囔了一句。


正在他嘟囔完了乐呵呵的一回头,却看见四张莫名其妙的脸。这简直要吓死他了,就像大姑娘做稳婆似的,他不知道要把手搁哪儿:“你们——你们不会——”不会还当他们就是老哥儿俩吧。


要不怎么说郭铮这个正经人脑袋不够用呢,都说的这么明白了,他还是不理解:“啊?”


那个“啊?”的一声,可真是十分的忠厚。小徐快教他愁死了,因而摇头晃脑的别过话题:“你们不会都不饿吧!”


得到了小裴认认真真的回答:“饿的,我饿了的。可是小春儿一直扯着我说话,我不好意思挂掉电话…我先吃饭去了。”


有了小裴开了一个头,小小子们于是呼啦啦的散开。挨个拿了茶缸和饭碗,蜂拥到一楼去早餐。


说是早餐也不早了,十点钟左右,有大米粥和红糖角儿。糖角里塞了碎花生,米粥里还可以加肉松。


小裴不太爱吃面食,因而没碰大糖角,光是喝了两茶缸粥而已。


期间眼巴巴看着小鲍向小赵碗里舀肉松,舀了能有四五勺。


占公家便宜这么没够呢,小裴心想:赵学文啊赵学文,你自己没有手吗?


没有手的小赵顺手拿了个糖角塞进了小鲍嘴里,小鲍咬了一口就拿下来了,从中间掰开一半儿:“我分一半你好不啦?太多吃不下。”


小赵一听这话,立刻就笑成一对儿月牙眼了:“咦?好吧。”


看的小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,感到他们黏糊的直犯“那个劲儿”,把他腻味够呛,只好低头喝粥不说话。


正在满脑子都是腻味的时候,“明办”的车了,来了一辆红旗和一辆蓝色的伏尔加。


其实按秘书们的话说,这两辆都是专车。红旗是明总长的,伏尔加是明主任的。可是他们总是换车乘坐,搞得大家不知该到哪辆车前去迎接,索性不迎接了。


这都是因为他们关系太好,好得像一对儿老两口。明首长和明主任,他们一向如同后天连体婴一样,焦不离孟孟不离焦。哪怕背对背冲两个方向走路,都可以同时抬脚,一般步调。


即使已经见识了许多次了,伏尔加里钻出了明首长的时候,小裴还是咽了咽口水。再等到明主任顺着同一个车门走出来的那一刻,小裴只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,这个世界不是他能理解的了的。


所幸这双连体婴也不需要他理解,也不需要他迎接。迎接这事一惯是郭铮在做,既然明首长说是来走亲戚的,明干事也就没有下楼。他和王先生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了仪容,直到总长的两台车都进了院子里,这才奔着二楼里书房上去了,明干事的头发还没有梳好。


大老明们因而也往楼上走,直接走的楼外的楼梯。前脚一上楼,小赵和小鲍瞬间就与总长带来的内勤、秘书、警卫员们打成了一片,亲亲热热的围在一楼聊天。大石榴配咖啡,一人还有一片黄油。配黄油的则是阿香姨烤的苏式大列巴,仍然一人一大片。美得他们羡慕的都带响儿了,开玩笑说要和小鲍换。


小鲍早已经习惯这种夸张说法,浑不在意:“换换换!”


由于“一百七十号院(明总长住处)”和“蓝靛厂小洋楼(明干事家)”是亲戚关系,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。首长们要说话,二楼书房照惯例只留一个人在走廊宿卫。三个警卫员于是手心手背儿划了一回,小裴今天略倒霉些,只好硬着头皮走上楼去。


明首长的时间很是宝贵,来了一趟只坐了三个钟头。


三兄弟外加一位王先生讲了一会儿正事,正事一讲完,他就要下楼了。并且在下楼前意味深长的说:“既然我们老同志身体不好,明台,你就不要送啦。”说罢就被明主任一把掐在后腰,掐得他板了一下,硬着头皮还做作的笑了两声。


这一掐真是神不知鬼不觉,除了明总长和主任,只有小裴看到了。小裴站在一个视线很好的边角里,走廊上发生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由于他实在是看够明首长这么一大坨儿了,看完明主任掐人,他就把视线一挪,挪在了明主任的身上。


明主任还是那样浓眉大眼小方脸儿的一瘦条儿,穿的新做的哔叽军装,外面还披着一件中山装外套。大概是为明首长撑伞没能顾上自己,军装已经湿了半边,正在滴答滴答往地毯上滴水。


明主任成了半拉落汤鸡,然而对于自己的情况毫不在意,即便这样也不想着换换衣服。总的来说,应该还是怕麻烦。他对于这些水痕所做的最大处理,也不过是换了干净的那条胳膊拿文件。文件很厚的一叠,小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,就知道那是王先生和明干事一起整理出来的。


大概还沾上了明干事的眼泪——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,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老徐。


小裴垂着眼睛一跑神,就想起了明干事的哭诉。虽然并不是哭诉给他听的,可是作为明干事小孩儿一辈儿的人,他仍然感到很难受。


当时都半夜了,他在四楼陪着丽丽玩跳棋,丽丽困了他就下楼睡觉。正当下到三楼的时候,忽然看见明干事的房间门开着,当中灯火通明。由于这阵灯光太亮,吓得小裴立即匍匐在了楼梯上,气儿都不敢喘。


为什么要匍匐呢?因为他心里有鬼,生怕让人抓着他不劝丽丽快睡反而陪她熬夜的事。是而一声也不敢出,胡乱祈祷着那道门赶快关上。


就在他胡乱祈祷的时候,门里却传出一阵低低的劝慰:“这不怪你。”是王先生的声音,语气却是小裴从没听过的。简直把小裴吓了一跳,接着还没等他这一跳过去。断断续续的哭声又传了出来,那是明干事的哭声,掉了魂儿似的。


就像前些年那些书稿被烧的知识分子那样,活像是死了独孩子的小寡妇,一阵接一阵特别哀恸。其实声音也并没有很大,无奈何小裴天生耳朵好。因而听的十分清楚,听的也是十分的无奈。


哭诉的人是明干事,他的哭诉对象当然是王先生,说的是他“出差”期间发生的事。


只听第一句小裴就听明白了,原来明干事出差是去杀叛徒。吓得他差点儿就要叫出来,感觉一脚已经踏进了被枪毙的命运里,却还是忍不住想听。


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说“对外谍报工作者”的事情呢,小裴想:怎么这么多变节的?不过,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呀。国内都乱了套了。也不安顿好人家属,要我我也反水。哪里知道他才这么一想,明干事就说了他这个想法,说的还咬牙切齿的。


“有悔过意向就从香港遣送回来。”明干事坐在地毯上闷声闷气的说:“回来也就蹲着,就老程家里那个上班的地方,功德林那儿。”


说的是秦城监狱。


明干事的声音有气无力,然而字正腔圆。显然他哭的并不是这件事:“没有悔过意向的,执行之前我还要去审审他们。他们呢,多数就和我谈待遇。说待遇太差了,命令又反复,而且他们家属也没有得到妥善照顾。我能怎么回答?我说饭不够吃不代表可以吃馊水,何况还是敌人赏的馊水。他们就说我也是变节过来的,不配说他们。唉,他们也配说这个。不可笑吗?可不可笑。我,老师,您遇见我的那一年。您知道吧,我二十一岁,我二十一岁开始抗日。啊,中途是换了个阵营,我卖国了没有?我把同胞送到铡刀下了吗?我把祖国典当换口粮了吗?他们也配和我谈这个!他们也配!”


说着说着,音量就高了。明干事提起这些很是激动,激动过了,难免气息不匀。回答他的是王先生的一声哦,还有一个挺腻乎的揉揉。好像能把人揉成懒泥似的,几下就把明干事给揉闭嘴了。


走廊里一下静悄悄的,王先生咳嗽了一声,明干事就伸手给他顺顺气。


虽则明干事闭了嘴,小裴仍然还是竖着耳朵,一个字也不想错过的听着。


由于不愿被灯光刺到眼睛,他歪了歪头,也就更看清了房间内的情景——


就像个数学家的房间,满地摆着乱糟糟的文书和便笺。有花纹没有花纹的,红格或白纸,什么样的都有。明干事就坐在这些破烂或整齐的机要中间,王先生则是坐在明干事身边半搂半抱着他。两人的膝盖上都放着一个绿皮记事本,记事本上都有着金色的党徽。


看到他们抱在一起,小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。他早就知道了,王先生和明干事是两口子。虽然说他也不知道两个男的是怎么成为两口子的,可是小裴的脑瓜很简单:他们多般配呀,又好看又聪明,就应该过到一起。


怀着这样的想法,小裴一面想接着听,一面又想他们赶快关上门。


然而王先生搂着明干事呆了半天,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。可能是嫌天太热,始终也没有把门关上,简直让人好煎熬。


由于他们始终不关门,小裴也只得眼巴巴的看着,始终不敢放松。毕竟他真的不敢爬着下楼梯,滚下去事小,滚下去被发现事大。


就这样等到明干事休息过了劲儿了,说回到那个让他痛哭的事情上。小裴都有点儿困了,在无声的打哈欠。


“还是要说阳阳,老师。”明干事好像深呼吸了几口,然后他又哭了:“我在札幌杀了阳阳,是我不好,我没教过他受穷,我应该教教他的,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

说完这句话,他就像是受不了了似的,爆发出一阵被砍了手一般的惨声。这种低压压的惨叫很渗人,饶是小裴傻大胆,仍然被吓坏了。


阳阳,阳阳姓项,小裴是知道的,只是不知道他全名。阳阳是明干事唯一的带过的学生,带在身边了五六年。按照明先生对于小字辈的照顾来看,这位阳阳一定是受到了溺爱般的关怀。


虽然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小裴,可是小裴听丽丽念叨惯了,对此人一点也不陌生。眼下乍然间听到他变节被执行,就好像听说老徐是个反革命似的。先是不大相信,再是有些堵心。再然后又感到明干事太可怜了,杀学生,杀儿子似的学生,怎么下得去手?


可怜是可怜,可怜劲儿一过。小裴张了张嘴,又觉得那个阳阳也挺可怜的。被老师杀了的滋味会好受吗?哪怕他是一个变了节的叛徒吧…


可是等到明干事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,他听到一半儿。立刻又不可怜那个变节特务了,认为还是明干事比较受苦。


明干事一向是个有精神的人,此时却连声音都是灰败的,听起来很累:“我说。小项你过来,过来,我给你争取宽大,好吗?他就说国内太苦了,监狱里更苦,他受不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明干事又深呼吸了几次,废了很大劲才把一声重叹压在喉间。


“我还是劝他,我还是想劝他。他就开始不听我说了,自说自话,说从来没有出卖过我,一个字也没有提过我…这样说的时候,他忽然向后退,然后冲我扑了过来。”明干事说:“我当时没有来得及想,等我回过神来,他都已经断气了。他那脖子软软的,身上还热呢。我就想着让他躺着,把他摆正了…他枕头下有个笔记本。”


“一个笔记本”明干事重复:“谁和他做了买卖,交易的细节,所有的对话…他都写在上面,录音有整整一箱,放在他床下。”


小裴不知道这意味什么,只是懵懵懂懂的听着。直到王先生叹出一口气,明干事就像是别无他法了似,他的抽了自己一嘴巴:“我不知道他的想法,就像是为了我这么干的。他从第一次做这事开始,他只录了音。后来可能是听到了风声,猜到是我了,后补的书面记录。后补的…字迹全是新的…一点儿也不潦草…他恨我吗?为什么这样干?既然不愿意悔过,那就是留遗产了。这是个什么样的盛情…找死?还是巴不得我难受死?可是我不能信,哪怕我知道他是真的留给我善后的。我只能顺着录音去找人…老师,有五六个。都在东京活跃,我不能干的太密集了,花了一年多。”


“他做了什么孽啊”明干事几乎在嘶喊,然而气若游丝的,只有一点点声音:“我又是做了什么孽?是我把他害了,如果我可以多教教他……我把能教的全都已经教给他了…”


这番断论十分颠倒,没有任何语序可以排列。明干事大概是伤心到了一个表达能力混乱的地步,所说的话语太快也太乱。听的小裴晕头转向,并且浑身都在发冷。


晕头转向之余,小裴还是听明白了,感到非常难过。如同明干事一样,他也觉得这个阳阳做事太匪夷所思。懵懵懂懂间,却又大致知道这位小项为什么要这样做。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?小裴描述不出来自己懵懂的感觉,也不能理解,只得忽略过了。


明干事仍然还想说什么,然而始终不能说出口,大概是由于已经无法组织出语句了。他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,连哭也不会哭了一般,低低的喘着粗气。


这副模样的明干事让人有点儿害怕,吓的小裴不自主的向回缩了缩。正好躲过了王先生看来门外的目光,心中不免大叫了一声好险,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。


明干事点了一支烟抽,小裴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烟。总之他吸了一大口,就把它摁灭在了绿皮笔记本上,抬手抹了抹泪。


在这期间,王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过他的话,他是等明干事说完才开始说的。 声音很闷,听起来和明干事的伤心不相上下,不知是在伤感什么事情。


“说完了吗?”王先生问。他把明干事搂的紧紧的。好像要勒死明干事似的,狠狠的抱了一下。


就在小裴陷入回忆当中的时候,首长们的座驾都已经驶出院子老远,走廊也不需要人站岗了。


由于王先生一直也没从书房当中走出来,去送人的只有明干事一个。送过总长上车,他就又折回了二楼。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眼儿的大网兜,里面杂拼着多种口味的苏联“阿廖卡”巧克力和土耳其软糖。当中还放着一大块喀什麻仁,用玻璃纸包的很仔细。


明干事拿兜走向了小裴,神采奕奕,语气特别慈爱:“莫斯科买的,丽丽已经有一份儿了。你们小弟兄自个儿分吧,多给郭铮俩,他在谈恋爱呢。”


一面说,就把糖兜子往前一送。小裴啊地答应了,接着又答哦。然后他唉!地重叹了一声,拿起网兜拔腿就跑。


就听见明干事在他后头呼唤:“慢点!踩空了!”反而让小裴跑的更快了。


这也是没办法的,谁让他现在一看见明干事就想起明干事的哭诉。一想起来就有点尴尬,一尴尬他就想跑,一跑他就想快点跑。


苏造糖果的味道重,很适合在天冷时吃。巧克力已经甜到了齁人的地步,口感倒是非常好。好到老徐这种不爱吃甜的人也吃了一整块,然后一整个下午都在不停的喝水,几乎变成了一块海绵。


他们把东西分了六份,多出一份给了郭铮那位跳舞的女朋友。


郭铮对此十分感谢,号称要给他们当牛做马一整天。等到他们边吃边完成了明干事与王先生布置下来的学习任务,天都已经黑了,谁也没肚子吃饭,就拿出扑克牌来一决高下。


小裴总是走神,因而脸上贴满了白条,他根本没心情去管。


王先生说:“说完了吗?”明干事答:“说完了。”这样的回忆总是把他牢牢的勾着,索性就把牌一扣:“小赵换我!”


小赵就去换他了,发现拿有一手好牌,不免要嘲笑小裴“技素太凑”。


本意是要活跃一下气氛,偏偏小裴这时谁也不想理,失魂落魄往床一倒。再把眼睛一闭,眼睛里全都是王先生和明干事嘴亲着嘴的样子,他感到离奇又刺激。


依然是那天半夜的事情,王先生抱着明干事坐在那堆杂乱的文件里,他的手一下下摸着明干事的后背,摸的明先生发出两声醉鬼似的闷哼。


又过了一会儿,王先生再次问他:“你痛快没有?”就看见明干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,然后他又流了一阵眼泪,说:“嗯。”


“那就过去了。”王先生听起来好像在安慰自己似的:“不要去想,我教过你这个。明台,别想。”自言自语般安慰了一阵明干事,王先生就把他脑袋抱在了怀抱当中,胡乱的揉了两揉,又说:“睡觉去吧,明台啊。喝酒提神提不来神,喝多了吧?今天算白熬。”


他的声音轻轻的,就像哄孩子。明干事仍处在一个恍惚的状态里, 忽儿又振作起来,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,听的小裴有些奇怪。


盖因明干事伤心的模样不是假的,而这阵放松的笑声也很真。就让他感到迷惑了,情绪是可以这样快速来去的吗?


雨过天晴,至少是看起来雨过天晴的明干事。明干事放松的蹭了几下王先生,用了很大力气,像是要把自己融入进王先生的胸膛中那样。


小裴满腹狐疑的注意着房间里的每一点动静,看见灯光下明干事纸一样白的脸,忽然产生一种在做梦的错觉。


明干事对王先生说“对不起”,每一个字都在发抖:“我学的始终不够好。”跟着便沉默下去了。


然后他们的脸互相蹭了蹭,王先生说:“你已经很好啦,明台。”


话声才落,明干事就用嘴唇贴上王先生的嘴唇。双唇互相碰了碰,分离开了一点儿。接着就难舍难分的黏糊起来,脖颈蹭着脖颈,就像交颈的一双鸳鸯。


小裴马上拧了自己一把,这种肉麻的文绉绉的形容不该是他想出来的,应该是老徐想出来的才是。


在这样的情形里他满脑袋想的都是小徐,小裴感觉哪儿都不对,却始终想不出来不想小徐要想谁。


他的耳朵分分明明的,听见明干事的叹息:“老师…”小裴感觉明干事的叹息像是化开的糖似的,甜甜的黏黏的,意犹未尽。


“老师,老师啊。”明干事用他那焦糖似的语调叫王先生:“我从前总想了解您的感觉,总想完全的了解您。”话还没有说完,王先生就堵着他的嘴唇,给了他一个黏黏糊糊的吻。


这一下大概是甜的吧,小裴莫名其妙的想,感觉这个吻真是自然极了。他从前根本想不出亲嘴儿会是这样的自然,王先生简直让他大开眼界,又有点儿羡慕: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有对象,我也要这样亲她。


另一方面,虽则遭到了王先生的阻劫,可是明干事该说的还是要说。他好像快睡着了,语气似梦游那般飘忽,简直是在呻吟:“现在,现在我…我就只是这样,就已经受不了了…老师…您…您该有多难过啊…”


这话说的小心翼翼的,配合他膜拜似的亲了亲王先生的脖子。小裴有种预感,他再往下看要长针眼了。可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,明干事仍然没有要关门的意思。焦躁的感觉浮上了小裴的心头,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,直感到十分的激动。


果然,明干事翻了一个身,侧卧在了满地的机要上,和王先生面对面的搂在一起。明干事的背影有点像小徐,当然要比小徐精神潇洒的多。小徐背身躺着的姿势就像一只大虾米似的,小裴想着就快笑出声了,又被他硬生生的忍住,并且在心里说:有病。


接下来会发生点儿什么呢?小裴心慌意乱的猜测,非常紧张。


在他做贼似的注视下,王先生的面庞渐渐被被明干事遮住。接着用双手回搂住了明干事,他们越搂越紧……


院子里的梧桐树忽儿却被狂风拔倒了,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它砸的稀碎,发出一声巨响。


同时只听砰!的一声,大风灌进走廊拍上了明干事房间的门。就着这一瞬间的变故,小裴用尽毕生的机警把着扶手跳到楼下。然后他连歇也不敢歇,忍着崴了脚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跑了上来,气喘吁吁的喊——


“怎么啦!”忽然间传出这样一声断喝,在他耳边炸开。


吓得小裴颇为失控的叫唤道“怎么着?!”,一咕噜的坐直了身子,陡地就向床边一扭头。


只看见老徐拎着暖瓶站在那儿,满脸都是错愕,有点儿着惊:“嗬——我就叫你一声啊,你这怎么了这?咳,你吓死我了。”


打着牌的三位却说:“你俩都挺吓人!”


说得小裴脑袋懵懵的,不大好意思的冲他们一乐“没怎么,我刚才想事儿呢,吓我一跳。”


乐完他也没看小徐,只是自说自话地自言自语道:“你要烧水去?走吧。”说着就要下床。


水房里烟雾缭绕,是小徐在抽烟,抽颗烟再吃块糖,不知道是什么反动习惯:“哎,我想起来了,前儿夜里你上哪去了?”他这么问。


问的小裴心烦意乱的,把暖壶一拎自己走了。出门前胡乱的回答了一声:陪丽丽玩跳棋。


时间是下午五点钟,天还没黑却很暗,小洋楼的大门紧紧关闭着。


警卫员郭铮从小裴房间打牌出来,看见矮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桔子水和一盘小黑枣。小裴坐在沙发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,呆愣愣的,一动也不动。


客厅里有一扇故意没挡窗帘的落地窗,窗外粘着落花和泥水。有一种挺封建挺资本的漂亮,总之是不整洁的好看。


昏暗的天光透过这副乱画照在小裴的一侧,直把他另一侧照成一个黑乎乎的剪影了,他也没有动弹过。


真够奇怪的,郭铮想要去问问他,但是急着出门。


不间断的下了这些日子,窗外的大雨差不多要停了,此时他忙着赴女朋友的约。新鞋新军装,手里拿着糖兜子,兜里还揣着五块钱和一叠布票。


明干事借了车给他,还嘱咐了:“要对人家有礼貌,知道吗?还有,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?应该带回来我和你王伯伯看看……”


郭铮一想就很焦虑,他的女朋友演过一部电影,而王先生批评这部电影不够写实…


歌舞团门口等着一个大高个的漂亮姑娘,穿着一套崭崭新的军装。她的眉毛精神好看,眼睛大鼻梁直,甩着两条乌油油的长辫子。长得活像香港明星似的,只不过郭铮并不知道香港的大多数明星长什么样。


小情侣一会合,自然是叽叽喳喳十分的高兴。郭铮是个有点儿木讷的人,此时也忍不住挂起了傻笑。


姓梅的大提琴手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“呼——”地过去了,差点迸了他们一身的水,然而这位头也不回。


大提琴手的后座上坐着个吃烤土豆的大学老师,是穿大褂的。他很抱歉,远远的喊:“小同志们!对不起呀!祝你们幸福!”


郭铮的对象噗嗤就笑了:“哎呀,讨厌,什么叫祝我们幸福,说的好像我们正在结婚——”


却被郭铮楞呼呼的打断了,他有点儿不好意思,然而语气非常坚定:“可是他说的对,咱们,咱们什么时候,什么时候去结婚?”


她就愣住了,呆呆的眨了眨眼,忽然捶了他一下。


这时正是风停雨过,烟消云散的傍晚,小姑娘的脸庞就像天边挂着的彤云一样红。


“这个,这个,我还没有见过你们首长呢…”


声音渐渐小了。


初吻发生的自然而然,他们在汽车的掩护下偷偷的亲了个嘴儿,然后做贼一样各回各家了。


风是暖和的,下过雨的空气特别的好闻,郭铮他忍不住的得意。


回家路上他甚至控制不住的喊了一声,喊完了,就像傻了似的笑个不停。


晚饭时分郭铮特别高兴,他美的都快冒泡了,高兴有了具象。


“怎么了?”王先生用眼神儿问。


得到明干事一个故作严肃的咳嗽,立刻就意会了。


“长大了嘛,郭儿。”王先生颇感叹的说。


吓得郭铮呛了口汤,扭头咳了半天。


就着这阵咳嗽声,王先生与明干事一齐小幅度的摇了摇头。看的忧心忡忡的小裴脸上的神情一下就变成了羡慕。


小徐则是一个劲儿的看小裴,像要把他看出花儿似的。


吃着吃着饭,小鲍忽然说:“我还是要考大学的,今年来不及明年也要考。”


小赵和王先生同时说好,很对。话一出口互相看了一眼,小赵也就变得有点儿不自在了,然而心情仍然很不坏,甚至还偷乐了几下。


这是一餐味道挺好的晚饭,美中不足的是,吃的人各怀心事。


所幸心事都是好的心事,王先生简直感到了欣慰。


就像栽下的树苗都长成树了,王先生心想:长成树了,没有长歪,真是不容易。


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,王先生眼神儿一飘,飘到了明干事的身上,就露出来一个笑容。


他的森林里有太多树了,王先生想:好的坏的多到他记不清,记得清的少有不让他伤心的。不让他伤心的里面呢,就只有这一棵他最喜欢。


“明台,哎。”他于是随便的呼唤了一声,想了想说:“欢迎回家。”


他的学生显然没有想到还能受到这种浪漫的待遇,最初的呆滞过后,很快就对他笑出一个青年人楞劲儿。


“哎!”明台说道,同时仍是在笑。


简直腻乎死了,是说这个笑容。语调却像喊报告那样轻快,答应的多么干脆。


真没办法,王先生想:真是没办法。


想着他就笑出来了,明台也在笑。


笑着笑着,王先生突发奇想。他感到明台就像一块黑巧克力裹着的白巧克力,或者有一点儿苦,却被浓甜裹的紧紧的。


光看着让人有点儿抗拒,觉得一定是苦的,哪怕甜也苦。咬上一口却发现只有甜味儿,暖洋洋的甜味儿,还有点儿柠檬香,一点儿也不腻。


甜是真甜,王先生想:甜得他都发懒了。


甜的明台到了这个岁数仍然是甜的,也不知道他怎么长的,王先生又想:真没办法。


忽然却听见小裴对小徐说:“哎你这个人,怎么这样。”


他抬头一看,原来是小徐把小裴碗里滚肉挑吃了,并且一脸天经地义。


小裴有点儿急:“你吃了我吃啥啊?”急得口音都出来了,小徐就看着他:“那怎么办啊。”


欺负的也太明目张胆了,王先生要咳嗽一声,却看见小裴认命似的运了运气:“吃吃吧!还那怎么办啊?你啊,你可真缺德啊你。”


运完气,他就像一点儿也不生气了似的,把碗里另一块滚肉也挑给小徐了:“自行车借给我。”


小徐眨巴眨巴眼儿,给了他就吃,吃完马上说:“哎行。”


年轻人啊,年轻人可真有意思,王先生想。


然后他把头一歪,发现明干事正看着他乐呢。


“老师”明干事说:“下巴上吧,蹭了块儿红糖。”抬手帮他抹去了。


然后——


“谢谢你了明少爷”


“不客气啊王老师”


相视而笑。


“贫不贫啊?”


“您又是北京人啦。”


“我祖籍仍然在重庆。”


“哎,谨受教。”


公历1978年的早春,天还飘着鹅毛似的大雪,警卫员郭铮把女朋友带回了家——明干事和王先生的那个小洋楼。


郭铮从小就没有母亲,父亲则是在平壤被美军短暂俘虏后落下了残疾。回国后大病小病不断,勉强等到小孩儿过完七岁生日,就像一鼓作气全用尽了似的,立即让他成为了孤儿。


父亲去世后,郭铮就被父亲的石姓战友收养了。只是在那儿住了几天,串门子的明干事就把他抱到了家里——那位叔叔当然是很乐意的,他家养了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大儿子,再加一个郭铮实在有点儿紧巴巴的。


因此上,郭铮在睡梦里换了个地方,从医院家属房换到了独栋小洋楼。自此,他就算是王先生和明干事家的小孩儿了,叫他们“明叔叔”和“王伯伯”。这挺别扭的,慢慢儿就习惯了。


他们俩的生活里到处都有郭铮,包括捡来丽丽时他也是在场的。丽丽小的时候只要王先生不在家,她的头发全都是他在梳——直到丽丽长大了有了审美,开始嫌弃他梳的辫子一头儿高一头儿低。


及至后来他参军到了新乡,不到半年的时间,“文革”开始时又被调回来安排成了警卫员。这肯定是“走后门”了的,总之,明干事和王先生的石榴他是年年都能吃到。


但是今年恐怕不行了——


丽丽穿着小裴的军大衣,拉着他对象绕着石榴树走了几圈。“郭嫂你看是不是要不行了?”她说:“我爸爸说要是开春活不过来了,就换一棵柿子树。”


幸亏郭铮喜欢吃柿子,因此他暗暗的想:真的?太好啦。


这时小裴从厨房窗里探了个脑袋出来,被灌了一嘴的风,因而就连呼唤他的声音都断断续续:“你——呸,你不过来包饺子,你想干啥啊!”


郭铮于是恍然大悟,对丽丽两个说道:“我包饺子去了”,三两步的窜进屋,洗过手才进厨房。


该在的都在,小赵和小鲍正帮阿香姨包元宵,徐、裴两个则是在包饺子。饺子馅儿是三鲜馅儿的,还有一盆韭菜海参馅儿在往外散味儿。那个味儿可真大,简直让郭铮不愿往前凑,然而又不得不往前凑。


“嫂子漂亮,真漂亮。”小徐拿胳膊肘捅捅他:“你可真行——”脸上还挺正经的,终于没有一贯的那种“看不起正经人”的劲儿了。


小裴是个小高丽,一个劲儿往饺子馅儿里拌辣椒,拌的小赵都看不下去了:“小裴,裴泽同字,福要仄样好不啦?”


裴泽同志说不好,一意孤行的拌辣椒,一面往里拌,他十分的振振有词:“郭嫂是重庆人,知道吗?老同志也是!”


拌了辣椒的饺子馅儿居然得到了丽丽之外所有人的赞美,只有丽丽闷闷不乐,她喜欢吃三鲜馅儿,可是三鲜馅儿太辣,她只好吃韭菜海参的:“害我!”她半真半假的在生气:“我吃辣就起痰,起痰就劈嗓子,劈嗓子就…”


话还没有说完,王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。她就像只小京巴儿似的把他一蹭,顿时什么怨气也都化作无,老老实实。


“像个我似的,哎,我的女儿真像我。”明干事这么说道,桌上人都笑了。


郭铮的对象有着一对儿小老虎一样精神美丽的大眼睛,长眼毛儿一忽闪,她凑近了郭铮小声嘀咕:“没看出来,明干事挺能耍赖呀,他俩可真好…”说完她就笑了。笑的郭铮一颗红心放下一大半儿,二傻子一般,不由自主的交代道:“你看出来啦?我还在想要怎么对你说…”


“人家刚才都特特的告诉我了,我还能不知道?”她假装带点儿埋怨的嗔怪他,压低了声音,然而眼睛里始终藏着笑意:“明干事以为我和你似的呢…榆木小人儿呀。我可比你脑瓜好使多了,告诉你吧,那年他们来看演出我就知道了……哦你不用紧张,只有我知道了…”


新媳妇拜婆家头一遭,一点儿也不怯场。小徐把小裴一掐小裴就窜过去了,窜到他们当间儿冒个小脑袋:“郭哥郭嫂,说悄悄话呢?嘿嘿。”


吓的郭铮把他后背一拍:“这是个什么行为?”拍的小裴“嗷”地一下。看的明干事乐死了,转头一观察,王先生也在乐。


中午饭吃的宾主尽欢的。吃过了饭,小徐一高兴,他还主动唱了两句,“一阵金风过,落叶满中庭。”


唱的酸溜溜的,连小赵都听出来了:“你仄不四在歌càng呀,你仄四在闹猫——”


说的小徐很不服,“嗷——”他这么来了一声,还要学小徐口音:“仄才叫闹猫。”


当着明干事与王先生两位大家长在,小徐和小赵没大没小的闹起来了。你说一句:“你四不四欠搜四!”他说一句:“平舌卷舌分清不能够吗?还欠收拾,你也要收拾得来!鲍家明不够你管理啦!”


听的明干事感到很不对:“等等等等,你们还拉帮结派上了?这个坚决要杜绝,知道吗?”


语气如临大敌的,说的小鲍和小裴笑了起来。哈哈哈哈哈,半天不能停息。


就笑的明干事表情更严肃了,直到丽丽往他身边王先生怀里一腻,小声的讲解:“不是啊爸,他们不是在搞小团体,就,家明哥和小赵哥哥口音比较一致…”


明干事恍然大悟:“哦!”


随之看着王先生笑了起来:“是呀!”


笑的太真诚了,就好像在炫耀自己不带丝毫口音的老国音和普通话似的。看的小鲍有一点惭愧,于是露出一个较为尴尬的表情:“唉,普,普通话,说不好。”


这句还怪标准的。


连累小徐百忙之中还得安慰一下:“没事,挺好听的,带点儿口音诚潇洒呢。”


由于明干事突如其来的思想工作,与小徐吵架的事业只好中断。小赵闲不住,就同小裴一起把桌捡了往厨房送,路上看见了郭铮小情侣们,小情侣们却没有搭理他——


这双恋爱中的男的女的几乎快要浑然忘我了,正缩在走廊的角落咬耳朵。悄悄话说的两人面红耳赤,非常的害羞,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。


雪已经息停了,室外说不上冷也谈不上暖和,是一个还算宜人的天气。


下午两点十分整,阳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。似在与冬天的尾巴力拼一点儿温暖般的,挣着命要将冰冷驱散,却只在白皑皑的天地间镀上一层金光。


很刺眼,雪光映着阳光晃向了高焦距相机的镜头。晃得郭铮的对象左左右右的挪了挪,终于找到一个正好的位置,她要准备按下快门了。


镜头里是一张即成的全家福影像,亮茫茫的背景点缀着绿瓦檐的白墙,上面叠着一层霜糖似的银粟 。小洋楼的家庭成员们或站坐在压满落雪的石榴树前,青屈屈黑漆漆的外衣簇拥着丽丽大红色的小棉袄。所有的脸庞都因过冬而闷的很白,刺剌剌的寒风为他们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,又为王先生父女的眼眶抹开一圈殷红——子肖父,这是两名“风流眼儿”患者。父女们的双睛都快被泪水糊得不能视物,坐在他右手边的明干事可以掏出手帕为王先生揉揉,可怜的丽丽却只有自己去擦。


小可怜的表情直让小裴都看不下去了,唯有掏出一块小手绢递去。并且露出一个滑稽的微笑,只起到了逗得丽丽一面笑一面流泪的作用。


由于身高原因,他和小赵正一左一右的站在丽丽与阿香姨的两侧,而他们的两侧又分别站着小徐和小鲍。


大家都穿军装,外头也统一的裹着双排扣的“男式列宁服”。这其中郭铮比他们里最高的小徐还要高一个脑袋,出于对称要求,只得被安置于一个奇怪的位置上——明干事让他在王先生的左手边坐着。为了不显突异,还有幸捧得明干事的大姐明镜女士照片一张。


郭铮的女朋友暗暗地看了一会儿,看到他们各自坐好了,这才开口道:“我照啦,坐好,来!三、二、一!”


“喀嚓——”紧接着还有两声。


为了保险,小姑娘按了三下快门。这是一个浪费胶卷的行为,所幸明干事从日本带回来了很多胶卷,这点浪费也就无所谓了。


照过相,小一辈们围在客厅打了很久的牌,期间还有丽丽练声为他们伴奏。


大概是有点儿困的缘故,明干事以一人之力做出了交头接耳般的动作。不过歪在沙发椅上看着他们玩儿了一会儿,只说让郭铮安排他对象住到四楼丽丽隔壁去。而后就像有几多事似的,他几乎称得上又急又忙的扶着王先生直接回到卧室——是他的那间,就在王先生隔壁,一向只是个摆设罢了。


由于只是个摆设,这间卧房的实用性相当之凑合,进门就像是进入了一座小型植物园那般。


因为室温很高,住在此处娇嫩的住客们大抵已经失去了的明辨四季的机能,或是放弃了以凋零对抗寒冷的方针,争先恐后地将鲜艳献与温暖——如同在攀比什么似的,它们都在开花。


繁花簇拥着塞的满满当当的老书柜,藏着留声机,掩着许多放唱片的木箱。除了这些明显的的“特享”之外,还着有一张赶斜摆放着的棕床。白床单白枕头军绿被罩,被子叠成“豆腐块”,似一张行军床般简单整齐。床边还安着一个榆木小茶几,小茶几的做工简直拙劣到像是刻意为之的——


确实是刻意为之的,不大平滑的桌面上摆着几碟从某位老太监处买得的蜜饯,是王先生一贯喜欢的口味,然而已经难觅芳踪许久了。


这位老太监姓孙,看起来活像个妇女。年龄比之王先生的实际年龄还要大上许多,模样却比已经十分年轻了的王先生来的更年轻些——至于说他的长相,明干事私下里这样说过:“我不能见孙太监,一见孙太监我就想喊他姆妈,眼神太慈祥啦!”


慈祥的老中官孙太监一向是靠政府帮助过生活的,做零食只是一个爱好,并且他很喜欢赚点儿外快。因此“文革”前他总是出没于明干事家一周遭,沿街卖点儿自制的果脯点心,价格也公道,用料也讲究。


自然常要与他们的小洋楼做买卖了——王先生平时爱嚼个零嘴,明干事对此又很挑剔,孙太监家的商品就成了首选。


更由于王先生自幼生长在川渝地区,虽则青少年时代也曾渡江远行过……渡江后又渡了洋,一直远到了法国去了。导致他此前从没有见过活的太监(死的也没有见过),故时常还会借着买零嘴的功夫攀谈两句。正好孙太监是个慢悠悠的斯文人,勉强又与王先生同年代。他们俩三言两语今天天气,花花草草山山水水,隔几日就聊一聊,居然也算得上熟络了——最惊悚的,乃是孙太监凭着观察猜出来了王先生吃的哪一碗饭,并且十分隐晦的夸了夸他的“苦劳”。


就夸的王先生一哂,一哂之下他很不知该怎么办了,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被闲杂人等夸过功劳。盖因他自投身革命算起,一向从事着一个黑色的不能见光的行当,并没有体会过多数抗日将士“被拥护”的经历。


正是由于受到了这种来自于百姓间的,史无前例的褒奖。王先生不知怎么办之余感到十分无以为报,只得多买了两斤“心里软”。


实在也没有吃完,最后只好分给明楼办公室的秘书们。盖因这东西太甜腻,又不好保存。丽丽太小不能多吃,郭铮那时候吃点甜的就像上刑,因此简直要把他和明干事都吃伤了——那是一种用红枣儿做的小甜食,红枣去核塞进小团糯米,蒸熟后淋上桂花糖,有时糯米还是甜酒味儿的。


可惜的是,“文革”开始后不久这位老先生就不知所踪了。几番“不经意”的查访过后,明干事便再也不会特意去打听,生怕听见什么让人堵心的答复。惋叹之余,同时也暗暗的忘了这些小零食的味道,认为再也没有机会受享的到,并为此很是伤心过一段时间。


这期间王先生抱着与他同样的想法,并且他的惋惜之情还要比明干事更复杂一点儿——


虽则从外观与当中所蕴藏的能量上来看,王先生身板还是一副中年人的身板。但是不容否定的事实是,他已经是个挺能活的老年人了,孙太监这种耳聪目明还认字的同龄人没一个就少一个——毕竟最常与他说话的明台没有经历过秀才举人满街跑的时代。明台出生的时候,秀才举人们都已经上了岁数,纷纷做了人家的父亲和祖父,再也不会到处在街上跑了。


因此上,王先生乍见到这盘蜜饯,紧跟着就露出了轻微的惊愕表情。他几乎是有点儿狐疑的看了明干事一眼,后者则冲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到莫名其妙的笑脸儿:“唉,我们乱紧张…人家老孙太监住河北他那个老婆家里…”


哦,原来如此,惹得王先生恍然大悟似的短叹了一声:“啊…”然后他如入梦中似地问:“老婆?”


得到了明干事欲言又止的表情,以及一个扭扭捏捏的回答:“孙老太太挺…说他们不是封建荼毒下包办婚姻的悲剧产物,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,是符合新中国解放思想的自由恋爱…这是孙老太太的原话…”说完就好比站在针尖上似的,弯腰抄起一个小托盘,就要去沏茶了。


只留下王先生独自反应了一会儿,由于整间卧室除了床铺甚至找不出一张小板凳了,他只好席地而坐——地上铺着深红色的伊朗地毯,织着乱且有章法的几何图案。


屋里的气温很热,热烘着他的周身。不过是稍微坐过一会儿,吃了一个金桔饼与三两块梨脯的功夫,就已经让人冒出了一额汗。不得不把穿在身上的毛儿里子长衫连同棉裤外裤一起脱了,只留着绸质的衬衣裤,仍然席地坐回小茶几前。


说起来,这身行头还是建国头年和明干事一起做的。压箱底过了这些年,居然还是正正好好的合体。王先生自觉通身都是衣箱里常年放着的安巴香块混合的樟脑味,浅浅的嗅了嗅空气,不免认为自己并不需要遵守什么养生计划,维持生活质量的现状就很好。


又过了一会儿,出门沏茶的明干事就回来了,看起来已经不会因为“孙太监的老婆这么大年纪还能记住这么多新兴词汇”而感到害羞。


他的手中还是端着那只小茶盘,盘里是一壶挺有身价的祁门茶。由于他们师生都不是会特意淘换好沏茶来喝的人,这显然又是明楼“喝腻”的——“我这里有这个,还有那个,什么来着?”明楼经常说:“我和你阿诚哥都已经喝腻了,哎呀,快拿走吧。”


每当此时,王先生就感到自己的心灵都被“不懂”给摧残了。不管过了多少年,他仍然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好话说的这样颐指气使,这样官僚,这样讨人厌。


全然不晓得自己对待明首长是怎样一个恶劣的态度,就算知道也当不知道,这是王先生一贯的方针。


当然,这位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,他也是会担心的。对于王先生而言,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明楼就像他自己家的兄弟似的,还是双胞胎那种。盖因他们相互了解且相互攻击,又总是会像装了雷达一样在该担心的时候担心一把。


就如同明台是他唯一的爱人,明楼则是他唯二的朋友,另一个朋友是阿诚。不过这样说起来,王先生心想:那我只有一个朋友了,因为阿明和明楼就像一个人似的。好比一个人正常和不正常的两面,正常的那一面总是那样贴心,不正常的那一面总是那样…不正常。


这是由于他本身没有兄弟,上面只有一个姐姐,并且十岁上就被人贩子拐走了。明楼诚们让他感到自己还有个亲戚可以走动——可恨的是,即便是在这个问题上,明楼也还是喜欢占便宜。总要自称比他年长几岁,还“愚兄”,这不是在颠倒是非吗?更有大逆不道的,他说就算按照明台这边的叫法,他也担得起一声“大哥”,真是不知道明诚是怎么和这种人相亲相爱的。


一旦想起了大老明,王先生就回到一个青少年时期的不忿状态,感到浑身都生气,自觉不出语气的问小老明道:“你大哥告诉你他们老公母住址的?”


明台则是完全不接茬,避免他又说到“你大哥在巴黎闯了祸跟明诚手拉手跑了,留我一人等警察”这种话题。


于是,“好吃不好吃?”他说:“老师,困…”


说着就腻腻歪歪的凑了上来,一口衔住了王先生甜味儿的手指——刚才捻蜜饯来着,被他十分无聊的吮了几下。然后他就拥抱住了王先生,懒洋洋的蹭了蹭。


蹭得王先生立刻想不起有个大官僚叫明楼了。随着明台乱糟糟的胡蹭一气,他只觉得身上暖腾腾的,活像怀里揣着一个小巴哥。


明干事的眼神也像一只小巴哥一样,不是可怜兮兮的,而是狡猾的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,正在看着他。


看的王先生感到有一点招人疼,就伸出手去把他头摩挲摩挲。正在摩挲的时候呢,明干事直起身子亲了他一口,亲得嘴巴,得到了满口甜丝丝的味道。


王先生不免生出一点儿无奈,觉得非常的腻乎。并且他还不讨厌,还挺喜欢的。


明干事近来,也没有,明干事一直都很愿意毫无目的的亲亲他蹭蹭他。愿意的有点儿太过了,以至于王先生怀疑明干事不记事时就很缺失父母爱,更别提他还遭遇过创伤,于是又很心疼。


为什么会这样认为?因为王先生从小不缺父母爱,对亲密肢体接触的渴求就不是很强烈。


王先生的家庭一直都是中产偏上的水准,当然这是在他少年连丧父母之前的事情。他父亲是个前清举人,母亲则有一双“缠得十分好”的、只有三寸的脚,是一位湖广乡绅家里的老生小姐。


在这样的家庭里。哦,他父亲当时开了一个私塾,母亲也在家里授课,一向在教乡邻四舍中不大穷也不够富的女孩子们念书。


这样的家庭向来是不太看重人伦的,即便有,也有的很扭曲。偏偏他姐姐因为他们的疏漏被拐跑了,这让他父母亲很不安。因此上,王先生享受到了身心方面十分西式的关怀,他是被抱来抱去长大的。时不时还总是会有些交心的谈话,这是有针对的,免得他心里苦闷出去玩又被拐走。


大概也是这个原因——童年所受到的关爱太多,于是他舍弃人伦时舍弃的毫不留恋,成为一件武器成为的一点也不困难(自以为的)。


越这样想就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童年受过心理创伤的明台了,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爱人。以至于,有时王先生感到自己像个娶了小娇妻的老头儿似的——并且他没有一个前任太太,没来得及有日本人就来了,小娇妻还是他的发妻。因而不但稀罕不够,时常还要哭笑不得一把。


由于年龄,明台与他的思想上有一些小方面的差异,这是所受教教育不同的缘故。


他比较老派,毕竟他父亲是个举人,总归是较为含蓄而内敛的。


明台相比而言就要奔放很多了,当然明家的家庭教育让他的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小古董似的矜持,这使得他们多数时候也像同一个人似的…只要不涉及到表达情感的方式,一旦说起用行动表达情感,明台就变得很磨人。


当然这不是说他不喜欢表达情感——王先生揉了揉明台的脑袋,明台动不动就要亲咬他脖子一口,亲咬得他痒痒的,动不动想发笑。


他也认为行动表达情感很必要,并且很喜欢在无人或都是自己人(只针对程小姐,丽丽,阿香,明楼不在此行列。)的时候摸摸明台的头发,亲一口他。或者在冬天互相搀一下,在夏天里互相扇扇子什么的——可是明台除了喜欢这些,还喜欢啃咬,还喜欢乱蹭乱拱。当然也不是不好,王先生想:就是蹭的热,还有点儿细细的痒…不但很煽情,更带给他一种养了粘人小狗的感觉。


每回明台一蹭他,王先生就感到快要活回十九岁了,特别想要不庄重的笑几声。


为什么是十九岁,大概是由于十九岁时他杀了第一个人,一个卖情报的日本商人。


从那时起,王先生就算真正开始吃特务这碗饭了。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钉上了似的,过的从不是正常状态中的生活,直到见到了明台。


明台那时候二十一岁,面庞上看起来还要年龄小一点。莫名有点儿野气,又有一种十指不沾阳春露式的娇贵——这当然与他很不同了,接触下来却好像是他青春的延续,他十九岁时应该遇见的人那样,让他彻彻底底的复苏过来了。


明干事一点也不知道王先生在走神什么,只是蹭了蹭王先生的脸颊,腻腻乎乎儿的啃了他两口。终于蹭得通体舒泰了,这才清清嗓子说:“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…”


其实也没有,他们去延安时合照过一张照片的。只不过合影的人太多,离得又太远,想找出谁是谁只能用放大镜看——还不一定找得着,每个人的脸都黑的异常,穿的也都差不多,就算是明楼都能拍得比实际瘦好几圈…


这分明是一个撒娇耍赖的,黏黏糊糊的语气。王先生听到耳朵里,却生出许多的感慨,于是感慨的回答道:“习惯了嘛,没想起来还有照相这回事儿,以前我照过的相一只手数的过来。”


明干事闻言就像个小学生似的感到非常委屈了,脑袋在王先生的颈窝埋了一会儿,这才有闷闷的声音传出:“我…二十一岁之后照过的相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…”


说着他就抬起头,泄恨似地咬了一口王先生的面颊,假模假样的埋怨:“都赖您。”


引得王先生直想笑,又非得故作严肃,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:“啊,赖我,你多大了?”


哪知明干事就像变脸似的,先是认真的回答:“赖日寇。”然后脸上的表情忽地就换了,换成非常乖巧的,非常不怀好意的笑脸儿,声音像一个无赖:“我在您的面前永远永远永远,永远也只有二十一岁…那…二十一岁的我只有十六岁…十六岁多么可怜的花一样的,小树一样的年龄…您一定要好好的爱惜呀…”


真是太不像话了,王先生于是捡起一颗糖杨梅塞进他口中。由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,只有面无表情:“闭嘴。”


明干事才不怕他呢,马上严肃认真的回答了:“我就不!”


逗得王先生忽儿简直感到忍不住了,闷闷的笑了起来。笑了挺长时间,直笑的喘不上气并且胸都闷了:“你………”


“我!”明台说,很有一点赌气的样子:“我我我!”


“你患上口吃症了?”王先生假意吃惊的问。


他只好说:没有!然后非常不开心的抱了上来,只是抱上来没多久又开心了。


明干事很没有出息,像个急色鬼似的拥抱着王先生,十分不耐烦而急切的又亲又咬了半天——王先生感到像小动物打闹,可是他怕明台听了会说出更腻乎的话来。这个意见暂且留中了,下回再说吧。


于是,他们一直到天全黑了才完事,开始时大概下午三点不到。王先生感到浑身都是懒洋洋的,明干事比他更懒。然而本着谁有劲儿谁就洗两个人的原则,他还是十分虚弱的洗了两个人。


没有白占的便宜,王先生还要忍受他的傻乐和赞叹:“我上次和大哥他们一起洗大浴室,发现阿诚都柴起来了,哦大哥说那不叫柴,主要还是瘦…可是为什么您的身体还这么美丽呢…而且您又不像我大哥那样圆滚滚的…我认为我也有一定的功劳。”


当然,王先生十分的不想听,哈哈两声就问他:“不要说话好不好?”


明干事就低头亲了亲他,很认真的说不好,王先生也亲了他两口。


然后他们就又缠起来了——字面意义上的,他们在水里蹭了好一会儿,亲亲蹭蹭的,蹭的都非常软洋洋。索性洗了出来就往床一趟,当然明干事还是爬起来给王先生擦头发了,王先生于是逗他:“真是好啊,跟你们大少爷说,我家去时带着你…”


他也就拿腔作调的接话道:“可是奴家没有嫁妆呀,我,我还怕大少爷他不答应。”


然后一齐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了,王先生笑的咳嗽了两声:“你为什么要接茬?!”


明干事简直很奇怪,瞪大了眼睛反问:“您为什么要起头嘛…”


问完了,嗅到了一股洗发水味儿。于是他又趴下个脸儿来对着王先生蹭了蹭:“喜欢您…”


王先生身上一阵儿暖一阵儿暖,又酥又懒,而且他还笑了好一阵。此时更是懒的连手也不想抬,唯独向着明干事方向挪了挪身体,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句:“哎——”


哎过这一声,意识就有点儿不太清楚了。王先生随手把明干事一搂——他和明干事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,更别说眼下累得眼皮也抬不起来,于是很轻松就睡着了。


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,明干事坐在茶几旁边等待小馄饨放得凉些。时候不早不晚,阳光透过开了一点儿的窗帘折进卧室里,照得人知道要起床了,又总是想要犯会儿懒。


除了等待喝馄饨的明干事,屋里还播放着“不许听”的靡靡之音。邓丽君唱的一首,歌词很腻人,显然又是明楼“听腻了”的产物。王先生并没有特意去听,歌词却滚进了他的耳朵,让他十分后悔。


“我的情不移,我的爱不变,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…”


并不至于让人肉麻到接受不了,却还是让刚起床的王先生想要制止:“明…”


“嘘…”明台以一个扑食的迅速窜到他面前,冲着王先生的嘴唇竖起一个食指。他的脸上还粘着一点儿梨片上裹着的糖砂,表情非常认真,口中却随着唱片里的邓丽君哼了起来,眼睛就像藏着河汉般明亮 。


“轻轻的一个吻,已经打动我的心…深深的一段情,教我思念到如今…你问我爱你有多深…爱你有…”


唱不下去了,因为王先生给了他一个Morning kiss。有点儿干燥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,只是轻轻的一贴,明干事就彻底的安静了。


“早安老师”他老老实实的说,亲了亲王王先生的脸颊,又抱了抱王先生。


清晨的光线伴随着小徐们在窗外铲冰铲雪的声音,还有丽丽她们又脆又甜的打闹传进房间。


王先生也说早安明台,两个人静静的搂了一会儿。馄饨也就凉好了,正好起床吃。


吃过早饭,明干事将洗好的照片拿给王先生看。由于工作原因,家里自己就有一个暗房,因此洗照片是相当方便的。


这是王先生与明干事的第一张全家福照片,被挂在了一楼客厅里,他们的书房里也挂有一张。


当他们挂上照片的时候,王先生想:照得太晚了。


高兴之余又有一点点怅然,于是握了握明干事的手,明干事马上也握住了他。


客厅里挂着一张全家福,这是王先生与明干事的第一张全家福照片,往后还会有许多张。


各种各样新式相机都为此做出了贡献,有的用洗有的不用洗,有的在家里有的在景点。更多还是在那棵历久弥坚经常装死的石榴树下,石榴树上后来常挂着几个鸟笼。


照片上的人物一直在增多,并没有多多少,无非添一儿妇一女婿(后来又没有女婿了)。再然后多了两个孙辈的孩子,孙辈的孩子又分别带了男朋友和女朋友,后来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。


照片上王先生的穿着打扮也在不停的更迭,从长衫到西装再到“复古风”的猎装。明干事总是比他更花哨些,有一次还逗乐的戴了一对兔耳朵。


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,现在的王先生更关心一件事情。


“你早晨偷吃东西了”他说:“零食和早餐放在一起吃啊?”


得到了明干事薄荷味儿的悄悄话:“嘴馋嘛。”


好吧,嘴馋,王先生想。


于是他拍了一把明干事的脑袋,又揉了揉。


明干事一下就把他抱住了,说不清是抱住了他还是钻到他怀里。


总之暖融融的,感觉很不坏。


今天是一个好天气,阳光又充足,气温也不低。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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